2019年,面對《流浪地球》的熱映,人們尚且輕輕打一個問號:“中國科幻電影元年來了嗎?”

今年春節(jié)檔,預售階段備受期待的《流浪地球2》上映后,好評如潮,被認為是“一首中國電影人寫給地球的情詩”。影片上映首日更是打破了包括“中國影史國產科幻片單日票房紀錄”在內的22項紀錄,在豆瓣網上獲得了8分以上的高分。
接受記者采訪的多名研究人士認為,無論第一部還是第二部,《流浪地球》系列在創(chuàng)作上都經歷了“從0到1”的過程,與前作相比,《流浪地球2》在制作上代表了更為先進、成熟的電影工業(yè)水平,呈現出更為恢弘豐滿的藝術樣態(tài)。
有受訪者熱情洋溢地贊揚,在“科影融合”成為大勢所趨的背景下,《流浪地球》系列不僅是中國科幻電影的代表作,更是中國大片、中國系列電影的代表作,將從多個方面帶給中國電影創(chuàng)作新的啟示。
核心設定
引入“數字生命”拓展作品世界觀
1月18日,中國科學院力學研究所研究員韓桂來提前觀看了《流浪地球2》,他清楚地記得在觀看過程中體會到的“大氣磅礴、感人肺腑”。
為了2500年后的新家園,中國人積極思考和行動,眾志成城肩負起拯救世界的責任和希望,但又不像某些國外影片一樣一味凸顯“個人英雄主義”……韓桂來興奮地表示,影片中的人物和故事,都是以往的國產影片中不多見的,他相信,這部影片足以引導年輕人的價值觀。
有了前作為基礎,在強片林立的2023年春節(jié)檔開啟之前,《流浪地球2》就在票房、質量上被給予了厚望。
北京大學藝術學院教授陳旭光對影片的感受是,相比第一部是一個相對單純的父親犧牲、兒子成長的拯救地球故事,《流浪地球2》更為豐滿了、信息量更大了、線索更多了。如果說第一部電影及原著小說是外向型的,即外太空化的宏大敘事、宏大想象,第二部則并行不悖地加入面向人自身或社會的內容——引進“數字生命”概念和數字人物丫丫和圖恒宇(劉德華飾),增添了有關人與數字人或人工智能關系的嚴肅倫理思考,增添了作品的深度,也為續(xù)集埋下伏筆。
多名受訪對象認為,《流浪地球2》最重要的世界觀拓展,是引入了“數字生命”“元宇宙”的概念。清華大學研究員林天強為這一概念的引入感到驚喜。他認為,片中圖恒宇通過數字生命最后拯救地球的橋段非常動人:“他揭示了無限的可能,表明‘元宇宙’和‘星辰大海’是可以互相融合的,人工智能加數字生命的‘元宇宙’,會幫助我們度過2500年的漫漫旅程。”
林天強認為,殲-20C與無人機作戰(zhàn)、核爆月球也都是有趣的角度,加入“元宇宙”元素,則體現了郭帆團隊對當下技術趨勢的敏銳性。尤其是圖恒宇這個人物,接入了“數字生命”,是非常具有突破性的設定。
片中,圖恒宇為了給去世的女兒“完整的一生”,其“自私”的選擇差點危及整個人類的安全。陳旭光提到,這是一種“為了孩子什么都可以做”的中國式的感性。但影片最后,“數字人化”的父女倆又為人類帶來了新的希望,這樣的故事設定非常值得回味。
在豐富科幻設定的同時,影片中也充分融入了中華文化元素。
中國藝術研究院副研究員孫佳山表示,影片中“流浪地球計劃”的前身叫“移山計劃”,明顯取自“愚公移山”的典故,這是基于中國人的文化基因,同時也展現了“舍生取義”等中國傳統的悲劇精神,彰顯了影片本土化的特質。
陳旭光認為,不同于如《2012》等西方科幻作品中“造一艘諾亞方舟去流浪”的想象,“流浪地球計劃”體現了中國人的家園意識和鄉(xiāng)土情結,也更注重最大限度地拯救所有人,而不是用殘酷的抓鬮方式來決定人的命運,這樣的方案,更符合典型的中國式想象。影片國家意識非常強烈,完全可以歸入科幻題材的“新主流大片”之列。
影視改編
展現中國電影工業(yè)化“高概念”水準
《流浪地球》前作與續(xù)作剛好是在2019年和2023年的春節(jié)檔上映,《流浪地球2》的表現也證明:疫情發(fā)生以來,中國電影并沒有因為票房萎靡而停止成長,中國電影工業(yè)化的探索也一直在朝著縱深發(fā)展,并充分體現在當下正處于迭代中的新的電影形態(tài)上。
例如,《流浪地球2》采用虛擬拍攝的方法將影片的基本架構提前預演了一遍,讓主創(chuàng)能通過“可視化”劇本提前感知到每個置景和具體的氛圍。孫佳山認為這是有全行業(yè)意義的探索:“它是超越了過去綠幕拍攝、綠幕摳圖的新的形態(tài)的電影,既保證了視覺效果,也壓低了成本,還縮短了制作時間,是真正的高概念電影。”
劉慈欣的原著里沒有前傳,因此《流浪地球2》的創(chuàng)作并非“從1到2”,而是“從1到0,再從0到1”。也就是說,對于原著小說的還原,《流浪地球2》更多是執(zhí)著于精髓與氣質。
陳旭光認為,像《流浪地球》這樣結構宏闊、視野開闊、有著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的小說,在改編時更適合于改成宏偉壯觀、氣魄宏大的作品。但原著小說是中篇,人物不多,也缺少性格化和故事情節(jié)強度,電影版則虛構了不少人物、細節(jié)、情節(jié),這是非常必要的。
和詹姆斯·卡梅隆找生物學家和語言學家為潘多拉星設計了全套生態(tài)和文化一樣,導演郭帆也組建了包含20多位科學顧問的專家團隊,書寫了十幾萬字、多達100多頁的世界觀設定。
韓桂來是科學顧問之一,他告訴記者,這個世界觀涉及天體物理、物理、人工智能、地球科學、力學等部分的內容。除了“世界觀”的部分之外,還涵蓋了“方法論”,這當中,科學顧問更多是提供咨詢意見和思路啟發(fā)。
炫酷的太空電梯、墜落的空間站、60小時的地球時間設定、數字生命的技術呈現與哲學探討……科學家作為智囊團對于電影創(chuàng)作的程度之深,在我國科幻電影的現有案例中,尚屬首次。
《流浪地球2》科學工作執(zhí)行制片人王姝舉例兩個片中的小細節(jié)??茖W顧問們根據太陽系各天體的溫度,推測出地球啟航后不同年份時地球溫度的變化,并根據劇情發(fā)展設計了地球氣溫、氣壓,甚至風速變化的對應模型,從科學的角度解釋了“為什么24小時制需要調整為60小時制”。
片中“逐月計劃”的設計,則是在天體物理組提供詳細的月球信息的基礎上,由理論物理組的老師們設計出來若干個可能的方案,編劇團隊再根據電影的需求做出選擇,最后由視效團隊完成月球“自爆”的視覺呈現。
王姝表示,嚴格來說,《流浪地球》是改編作品,《流浪地球2》應該看作一部原創(chuàng)作品——除了原著中的“地球必須和人類一起走”的設定,第二部的世界觀架構、人物關系、情節(jié)設定都是全新的,充滿想象力和對全新問題的反思。
孫佳山也提到,到了第二部,影片更多只是借用了《流浪地球》小說的基本設定。劉慈欣其他作品的一些橋段、場景和場景,都被融入進來,“它變得更綜合、更復雜”。
科影融合
鼓勵青少年充分發(fā)揮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
科幻電影與科學顧問的合作,更多是為了讓畫面、情節(jié)中的細節(jié)更符合影片所構建的邏輯基礎,以更好地向大眾推廣科學和技術概念,激發(fā)大眾討論和思考的熱情。
韓桂來注意到,最近網絡上有不少朋友開始討論《流浪地球2》中的各方面問題,尤其是“太空電梯”“數字生命”等科學設定。
韓桂來相信:“科幻電影有利于人們走近科學,有利于鼓勵下一代充分發(fā)揮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
林天強認為,“科影融合”的嘗試,對中國電影工業(yè)水準的提高,避免影片出現明顯的科學謬誤,提高大眾對科學常識的認識等方面,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值得一提的是,2020年8月,國家電影局、中國科協印發(fā)《關于促進科幻電影發(fā)展的若干意見》,出臺對科幻電影創(chuàng)作生產加強扶持引導的10條政策措施,提出將科幻電影打造成為電影高質量發(fā)展的重要增長點和新動能,又被稱為“科幻十條”。
早在“科幻十條”出臺之前,中國科協就開始著手多項科學與影視融合的探索實踐。作為中國科學與影視融合項目發(fā)起人,王姝先后擔任過電影《外太空的莫扎特》監(jiān)制、《獨行月球》策劃/科學顧問等。
在這個過程中,王姝感受到科學家參與電影創(chuàng)作的空間更廣闊了,他們發(fā)揮的價值不僅體現在劇本創(chuàng)作、影片制作階段,還可體現在電影宣發(fā)階段。“科學家對電影科學設定的闡述,對觀眾來說也會是很新鮮的電影解讀角度。”她期待,未來,國產科幻電影可以像設置美術、視效等一樣,設置專門的科學制片人、科學監(jiān)制等,從創(chuàng)作、制作和把關等不同環(huán)節(jié),為科幻電影項目保駕護航,賦能提質。
2021年12月,中國航天員翟志剛、王亞平、葉光富在中國空間站為廣大青少年帶來了精彩的太空科普課。“在現實中,中國的空間站都可以開直播了。”王姝認為,電影的想象力還可以進一步綻放。
除了像《流浪地球》這樣重工業(yè)型的科幻大片,陳旭光認為,中國電影和中國科幻電影的生產格局也應該是多元豐富的,也要鼓勵一些成本不一定很高的軟科幻或是具有中國本土特色的科幻類型電影。
孫佳山表示,像主要采用虛擬拍攝的《刺殺小說家》,還有科幻喜劇《瘋狂的外星人》等,都是有益的嘗試。“《流浪地球》屬于‘陽春白雪’,我們同時也要有更接地氣,和普通人的生活產生鏈接的作品。”孫佳山說。
陳旭光說,不論是電影領域里的《流浪地球2》的成功,還是《三體》動畫版和電視劇版的陸續(xù)推出,都讓他感受到了國內科幻影視創(chuàng)作領域的可喜變化。
陳旭光特別提到,科幻現在成為了一種重要元素,滲透、融合在很多其他類型電影中,如喜劇電影《獨行月球》,主旋律電影《我與我的父輩》第四部,甚至還包括很多“兒童向”的動畫電影。例如粵產動畫電影系列《熊出沒》系列,去年春節(jié)檔的《熊出沒·重返地球》和今年春節(jié)檔的《熊出沒·伴我“熊芯”》均有不少科幻元素。
“這個現象讓人驚喜,說明中國青少年的科學意識越來越強了,想象力越來越豐富了,越來越面向未來了。它也許意味著,一個我多年來呼吁和期盼的‘想象力消費’的時代真的來臨了。”陳旭光說。
來源:光明網